尽管聂赫留朵夫对姐姐一向很有感情,也没有对她隐瞒过任何事情,如今同她待在一起却觉得别扭,难堪,巴不得早点分开。他觉得当年同他那么亲近的娜塔丽雅·伊万诺芙娜已不再存在,只剩下一个跟聂赫留朵夫格格不入、面目可憎、胡子蓬松、肤色发黑的丈夫的奴隶。他清楚地看出这一点,因为当他谈到她丈夫感兴趣的事,也就是分地给农民和遗产继承等问题时,她的脸色才显得特别兴奋。而这一点却使他感到伤心。
[1] 法语:真要人的命。
[2] 法语:这种天气要把我折磨死了。
[3] 法语:给我写信。
四十
三等车的大车厢被太阳晒了一整天,又挤满了人,闷热得叫人喘不过气来。聂赫留朵夫索性站在车尾的小平台上,没有回车厢里去。但连这里也呼吸不到新鲜空气。直到列车从周围房屋中开出,车厢里有了穿堂风,聂赫留朵夫才挺起胸膛,深深地吸了一口气。“是的,他们是被害死的。”他把对姐姐说过的话暗自重复了一遍。他的头脑里今天充满了各种印象,此刻却特别生动地浮现出第二个死去的犯人那张漂亮的脸,以及他那含笑的嘴唇、严峻的前额、剃了头发的发紫的头皮下那双小巧的结实的耳朵。最令人寒心和最可怕的是他被害死了,却没有人知道到底是谁把他害死的。但他千真万确是被害死了。他也同别的犯人一样,是遵照马斯连尼科夫的命令被押解出来的。至于马斯连尼科夫呢,公事公办,在印好的公文纸上用他那笔荒唐难看的花体字签上名,他当然不会认为自己该负责任。那个专门检查犯人身体的监狱医生更不会认为自己该负责任。他认真执行自己的职责,把体弱的犯人剔出,绝没有料到天气会这么热,犯人被押解出来又那么迟,而且被迫那么紧紧地挤在一起。那么典狱长呢?典狱长只不过执行命令,在某一天把多少男女苦役犯和流放犯送上路罢了。押解官同样不能负责,因为他的职责只是根据名册点收若干犯人,然后到某地再把他们点交出去。他照例根据规定把那批犯人押解上路,可怎么也没有料到,像聂赫留朵夫看到的那两个身强力壮的人,竟会支持不住暑热而死去。谁也没有责任,可是人却给活活害死,而且归根到底是被那些对这些人的死毫无责任的人害死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