胡三元接了电话,果然第二天就来西京了。他是好说歹说,说你一个放羊娃,混到如今容易吗?一本接一本的好戏,一个接一个的主角上着,哪里就把你搁不住了?又是进北京,又是走州过县,又是上广播上电视的,这要放在别人,都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事。你还挑肥拣瘦是吧?何况这是省秦,多大的台面哪!你却是这样的狗肉促不上席面,要自己朝后溜呢。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!她舅说:“唱戏这行,好多人就是因为熬价钱,才把自己一千熬成八百了。你只能乘势而上,不敢自己朝溜溜坡上坐,一溜就溜得再也看不见了。能人多得很,紧赶慢赶,都有人会突然从你身边冒出来,你还敢停下,等着别人朝前拥哩。记住,娃,螳螂捕蝉,黄雀在后哩。生娃,说是大事,也是大事。说是小事,比起成名成家来,那就是小得不得了的事。村里像你这大的人,都有生两三个的,让计划生育撵得满世界跑,还是要生。你都没看看他们过的啥日子,真是活活让娃给拖垮了。你好不容易熬出来,活得有了点体面,却又为生娃,连角儿都不当了,划算吗?一生娃,体形脸形都会变。嗓子再有个三长两短,你想再红火都红火不起来了。”那天她舅整整说了大半天的话。本来就黑的脸,越说越黑得像舞台上的包公了。他还不爱喝水,说敲戏就不能喝,几个钟头得憋尿呢。刘红兵给他换了几次茶,他都连动也没动一下,就那样一边闪着腿,一边一溜一串地滔滔不绝着。刘红兵觉得她舅嘴里的词,可抓地、可生动、可丰富了。最后说得他口干舌燥的,两个嘴角都堆起了苞谷豆大的白沫,但还是没把忆秦娥说转。气得她舅起身要走,刘红兵拉都没拉住。出门时,她舅还撂下一句特别生分的话来:“你们忆秦娥把人活大了,心里也没这个烂舅了。烂舅是个啥吗,县剧团一个破敲鼓的,还配跟人家说话。人家都是进过中南海,跟中央领导握过手、说过话的人了。烂舅的话,就全当是放了屁了。”他也就再没把她舅拽回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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